顛覆自己的陳思誠,依然被罵慘…票房恐失利的《解密》,到底是牛片還是爛片? Loading...
資訊  2024-08-03

改編自麥家(《暗算》《風聲》)同名小說,陳思誠執導,劉昊然、約翰·庫薩克、陳道明、吳彥祖主演的懸疑電影《解密》,在經歷超過一周的漫長點映后,於8月3日(本周六)正式公映。

不一樣的陳思誠電影,點映即掀巨大爭議

茅盾文學獎得主名作改編,磅礴恢弘的年代情報戰和諜戰題材,視覺奇觀結合心理懸疑的好萊塢「新哥特大片」模式……從種種特質都能看出,《解密》的風格,和過往陳思誠執導的作品明顯有差異。

從國產電影工業化發展的角度而言,類型緊貼好萊塢嚴肅大片和「沖奧」模式傳記片、故事時空跨度大、耗資不菲、特效工作量龐大的《解密》,無疑是一次分量不輕的嘗試。

而對於陳思誠這位曾以下沉路線成為國產類型片「流量聖體」的爭議人物,各界都不難看出,《解密》的誕生,表現了他想證明自己「能拍好上檔次大片」的高昂心氣。

而在花絮訪談中,能看出影片調度資源的數量和重量級、前中後期製作的工作積累、雕琢細節的用心程度,都配得上陳思誠自己對於此片「傾盡全力、毫無保留」的描述。

但電影市場的規律就在於:塑造作品費心費力,並不能自動得到觀眾認可。縱然目前豆瓣尚未開分,但收集各平台網友的觀影反饋,《解密》仍然和陳思誠過往的作品一樣,引來了海量爭議甚至嘲諷——「山寨模仿遊戲+盜夢空間」「諾蘭cosplay」「油膩自戀」「形勝於實」,是影片被「集火」吐槽的典型說法。

同時,業內雖然大多認可影片的技術成就,但對於其風格和主題並非一邊倒讚譽,且普遍調低了票房預期。這部暑期檔后程的種子級大片,最終票房突破15億、甚至10億的前景已經完全不被看好。

陳思誠的這次轉型,恐怕將很難獲得世俗意義上的成功。

究其原因,或許是因為陳思誠過往作品和言行的爭議,導致網路聚集、放大了某些觀眾對他先入為主的偏見,又或許是《解密》題材嚴肅、真幻交織的複雜敘事和156分鐘的片長,有些過於「催眠」「勸退」主流觀眾了。

但是,《解密》華麗的視聽觀感,既具有觀賞價值、又實現了複雜敘事功能的夢境呈現,以及將好萊塢心理懸疑元素納入主旋律「史詩敘事」的劇作創新,甚至包括青年偶像演員劉昊然突破自我的「人生表演」,也都不應被忽視,或一棒子打死。

玄幻飄渺的情節背後,是原著難改

先來看看原著和故事。

2002年《解密》首次出版,這是麥家的首部長篇小說。雖然在國內,本作的人氣和評價不及後續的《暗算》和《風聲》,但譯成外文後,卻在海外收穫極高人氣,經常被列入史上最佳間諜/情報小說榜單,是中國類型文學出海的傑出代表。

《解密》講述了身世離奇的怪異數學天才容金珍,在新中國成立后被招攬進神秘機構「701」從事密碼破譯工作,先是破解了自己大學老師希伊斯為敵國設計的「紫密」,成為功臣,之後,卻因為在破譯更有挑戰性的「黑密」過程中遇挫,精神徹底失常。

《解密》的寫作風格一言以蔽,是一種充滿了玄學元素的悲劇式瘋癲

小說玄學之處,在於對天才主角的魔幻身世和驚世才能的極盡渲染,像古龍對大俠神功的描寫一樣令人不明覺厲。對於其智慧和破解密碼的過程,小說其實缺少數學或密碼學方面的嚴謹解釋,完全是傳奇小說而非懸疑推理小說的路數,這顯然構成了電影改編的巨大障礙。

而《解密》小說的悲劇和瘋癲之處,則是將天才間的殊死頭腦戰寫得非常殘酷,包括容金珍在內,許多角色的經歷和身心狀態悲苦、錯亂、絕望,傳遞出一種荒唐命運的詛咒感。這點是電影改編需要扣牢的精神內核。

在這兩方面,電影《解密》對原著做了一些大刀闊斧的改編,同時增強了這個玄學故事的邏輯合理性和感官衝擊力。

針對小說中「解密」過程過於簡略、玄學,難以視覺化的問題,電影有一個最核心的改編策略:以夢解碼,將容金珍的十場夢完整呈現出來。

「夢境策略」驚艷且精妙

先不要急著吐槽「浮誇」「離譜」。其實這個看似大膽的改編選擇,也有著相對令人信服的雙重依據。

首先是原著中「夢」的出現次數本就不少——容金珍童年跟隨「洋先生」學過解夢卜,而後續也不止一次提到容金珍愛做夢,並且「有人認為他是在夢中破解紫密」,只是在小說中沒能展開「如何以夢解密」。

其次,科學史上本就有「夢中解密」的真實案例。門捷列夫曾記載自己「夢見元素周期表」,凱庫勒自稱因夢見「蛇咬自己的尾巴」而受啟發得到苯環的結構——而《解密》電影也借棋瘋子(肖央 飾)之口提到了門捷列夫。所以「以夢解密」這件事,在科學合理性上是說得過去的。

在此基礎上,《解密》將容金珍的夢境擴展成了十場視覺奇觀,既大大提升了電影的工業質感,又起到了塑造人物和敘事的關鍵作用。

其中有的夢是鏡子。例如女性追逐的夢反映金珍的性萌動,巨大計算機的夢,反映金珍自感算力不敵電腦的挫敗情緒,局長(陳道明 飾)成為叛徒的夢,則反映了金珍的精神紊亂和在組織中的危險感。這些夢反映了角色深邃幽微的精神世界。

有的夢是象徵,夢提供了對角色命運或隱藏情節的暗示。例如第一場夢中的暴風象徵金珍飄搖的命運,而希伊斯(約翰·庫薩克 飾)的「紅色沙灘和海象」之夢,更是埋藏著「黑密」設計中的精妙詭計。

甚至這樣簡單的分類和解釋,其實也不能窮舉十個夢境的豐富意涵——某些夢明顯承擔了複合的功能。

比如被分成兩段、同時也是片中最壯觀綺麗的「遊樂園之夢」,在同一場景中,轉輪自然提示了金珍「紫密」的結構,和愛人遊藝反映了金珍面對戀愛的歡欣心情,摩天輪中的師生交互,又包含了情節里對天才博弈的暗示,最終的場景坍毀,既包含「一切皆虛幻」的矛盾隱喻,也象徵著金珍精神狀態的不可逆改變……

不得不說,《解密》中十場夢的設計,既宏大浪漫,又有草灰蛇線的精妙;從實際成片來看,視覺效果和風格呈現穩定,在國產片的工業質感中,是拿得出手的。

當然,有人認為某些夢境「形勝於實」,奇觀的純粹視覺刺激作用勝過信息和情感的傳遞,為了特效的「醋」包了整部電影的「餃子」。這或許也不能怪罪觀眾,可能是影片埋藏細節較多、引導又不足,將來上線流媒體后,如果有興趣細究,自然會發現《解密》夢境中隱藏的細節,都有來源和鋪墊,並非單純「炫技」。

但即使知曉了所有細節,也不是所有人都會對電影夢境部分的功能定位、具體呈現感到滿意。

或許對某些觀眾、尤其是不了解原著本身「玄幻」風格的觀眾而言,這樣「解密全靠做夢」的機制就是顯得牽強、浮誇、過分凸顯夢境設計者(導演)的存在感;又或許是對某些觀眾而言,一貫被公認為自戀、油膩的陳思誠,電影里有設計感」這件事,就已經顯得顯擺、洋洋得意。

但該肯定的還是要肯定,即使他是陳思誠。能在原著「解密」部分貧弱單薄的底子之上,拿出這麼一套兼具觀賞性、合理性和內容深度的「夢境」改編方案,執行上又立起了國產奇觀大片的較高標準,真的已經很不容易了。

人物情感動力混雜,不同觀眾代入感有異

刨除那些對陳思誠固有的絕對偏見,部分觀眾覺得《解密》「不好看」的原因在於,《解密》雖然對主角內向性格和錯亂狀態的刻畫還不錯,但在描寫最根本的精神動力方面有些混合、曖昧,做了太多加法,導致主題和導向並不十分清楚。

前面我們在介紹原著時說過,「荒唐命運的詛咒感」,是《解密》小說的精神核心;容金珍被家族陰暗史、師生對抗、國族命運、冷戰格局、自身執念「纏繞」起來直至瘋癲的過程,以及神經質天才各階段內心狀態的具象化呈現,才是真正的故事主線。

而觀眾能不能被容金珍怪異孤絕的性格、跌宕起伏的命運所打動,就是見仁見智了。

對於這樣一個典型的「天才大男主」傳記片模板,劉昊然在形象氣質上的單純質樸、愣愣的少年氣,可謂和容金珍適配度很高。人戲合一,演繹出一種既靈光閃耀,又敏感孤獨、純真善良的破碎感,能夠引得相當一部分觀眾被他打動、隨他飄搖。

但與此同時,並非所有觀眾都有足夠的耐心和共情能力,去沉浸式體會一個「非常人」的心理精神狀態。影片給大多數觀眾以「諜戰片」的類型印象,但實際上外界的情報交鋒和環境跌宕並非重點,精彩之處大多是在這個怪異天才的潛意識世界中,若是開始就未能代入,覺得散漫、飄渺,那自然只會得到全程夢遊的感覺。

其次值得著重一提的,是在呈現效果上同樣受到爭議的「愛國」主題。

解密是為國家而解——小說中既囊括了不同人物對國家熱忱樸素的愛和奉獻精神,又借希伊斯這個「在英國求學、有著中國太太的波蘭裔美籍猶太人」之口,表達了對「國家」一詞的辯證思考。

小說袒露無遺地表現了麥家對國家的複雜情感,這其實是許多他那一代知識分子所共有的。

而在陳思誠的《解密》中,容金珍的雙重動機則更加明顯,既有愛國奉獻的理想主義(更多是出於善良本性里的樸素救人觀),又有沉浸於解密事業的樂趣和智力成就感(雖然最後成為一種痛苦的偏執)。為了將電影稍稍推向更主旋律的一邊,豐滿容金珍精神動力里的「愛國」成分,編劇做了一些加法。

少年金珍在日寇佔領南京時期,被養父(吳彥祖 飾)通過漢字教育了「國」的含義,明白了「國家就是需要我們守衛的地方」,深厚樸素的愛國救國情感從此紮根而在破譯密碼的事業中,電影創造性地將容金珍的破譯成果,和克什米爾公主號事件、原子彈試爆等歷史大事聯繫起來,加強了《解密》「史詩感」的厚重。

與此同時,電影同樣委婉還原了小說中對「國家」情感矛盾的一面。希伊斯反意識形態而重身邊人的國家觀念,從遵守「遠離政治」信條到被捲入冷戰鬥爭的無奈,容金珍在看見養母(俞飛鴻 飾)和堂姐(陳雨鍶 飾)受到大時代環境衝擊后,夢境里產生的不安元素,妻子小梅(任璐瑤 飾)「我們都是被選擇」的自白,等等。

雖然受尺度限制沒能完全展開,比如沒能呈現出天才從事政治事業而非學術研究的虛無、悲劇感,比如修改了原著中容金珍全面瘋癲的悲劇結尾,但電影已經在可能的範圍內做了不少努力。

但整體看下來,卻仍有部分觀眾認為片中「愛國情感」的層次有些單薄。無論是養父過於淺白、主旋律的愛國教育,還是對容金珍在工作中精神狀態的表現,愛國有沒有構成容金珍心靈中真實的破譯動力?

因為電影對容金珍-國家間具體的正向情感連接著墨不足,這種「主旋律」成分的誠摯性和熱烈性自然還不足以令人信服,甚至會顯得有些生硬、孱弱。

相比之下,由於電影在前半段的家庭戲份中,用足夠多「落到實處」的筆墨刻畫了金珍和養父母、堂姐間的溫情日常,後半段再次相見的親情戲碼,甚至包括堂姐略顯突兀的表白,都比起更宏大的國家敘事更能打動人心——但這條線索,其實也沒有得到完滿充實的收尾。

內容上的加法太多,或虛或實的「演出效果」太多,太想面面俱到,導致電影主角的情感動力比較混雜,這也是部分觀眾認為難以沉浸的原因。

模仿和偏見都是真的,總體值得鼓勵

最後說一下網路上爭議最大的,關於《解密》是否「模仿」「借鑒」了《模仿遊戲》和《盜夢空間》等好萊塢經典的指責。

確實,《解密》中某些場景的元素,均帶著有意無意模仿諾蘭的痕迹,比如主角用開關燈判斷夢裡夢外的標誌性動作,很難不讓人想到《盜夢空間》里的陀螺描寫。而海灘漫步、旋轉鏡頭、美國國家安全局辦公室的觀感,似乎也有很強的「似曾相識」感,這些不用避諱。

但這不代表網友們所有的類似指控都有確鑿根據——已知麥家原著出版於2002年,而書中已有影版「以夢解密」設想的雛形,以及類似《模仿遊戲》的「怪異天才」敘事,至少從這些角度出發「鑒抄」,恐怕有點牽強。

再加上將心理懸疑和大特效進行融合的類型思路、某些此類經典作品的元素、風格、觀感,其實也已經潛移默化融入全球無數創作者的潛意識,很難處處避免,也未必是有意拷貝。

只能說,觀眾對《解密》是否「有獨創性」的問題之所以如此敏感,估計有一大半的因素,要怪到陳導自己過往這樣那樣不那麼光彩的「借鑒」黑歷史,以及「越紅越黑,越黑越紅」的特殊體質身上。

不過,《解密》也確實有令人直接生理反感的部分——陳導在結尾完美詮釋「畫蛇添足」的親自出鏡,還真就印證了他藏不住的自戀本性。

這麼說吧,這個令人難綳的尾巴,令本來想為他說幾句好話的觀眾,都結結實實被餵了一大口,不得不沉默下來;而本來就對他有所偏見、又疑心影片主體部分是否過於顯擺的觀眾而言,就更像是導演親自遞上了罪狀書。

只能無語。

不過,這個和電影正片無關的部分,也不應該讓先入為主的偏見,過分妨礙對《解密》相對客觀公正的評價。

這部不無亮點的新主流商業大片,儘管不是盡善盡美,儘管可能還有模仿的痕迹,儘管沒能洗乾淨陳導的自戀和輕浮,但至少稱得上國產類型片和陳思誠本人,一次用心、用力、也有八成完成度的有益探索。也至少證明了導演在市儈層面上的「聰明」之外,還具備更高遠的野心和執行力,對國產商業片類型開拓的責任感,以及不斷成長的審美能力。

無論如何,陳思誠這樣一位當下中國電影圈實質上的中堅人物,能逐漸升級進步,對中國電影而言是一件好事。言盡於此,希望陳導繼續進步,拿出更多有分量的作品,早日徹底「洗白」自己。